勒费

勒费的跑道

跑道是红的，四百米一圈，像一条无限循环的带子。我跑在上面，脚步声单调而沉闷，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耳膜上擂鼓。这场景让我想起勒费，那位总在哲学课上低头疾书的同学。他说，现代人的困境，在于被抛入一种“无意义的重复”，像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，每一次抵达都是新一轮坠落的开始。此刻，我的双腿正机械地重复着抬升、落下，与他的笔尖在纸页上划出的沙沙声，构成了奇异的和鸣。

体育场空旷，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。我并非为了竞技，只是需要一种纯粹的疲惫，来对抗精神里黏稠的停滞。勒费曾嘲讽这种“身体的反抗”，认为这不过是另一种精致的自我欺骗，是意识在无力改变结构时，转向对自身肉体的规训。汗水流进眼睛，刺痛。我加速，试图用风撕裂他的论断。

最后一圈，肺叶灼烧，肌肉发出哀鸣。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临界点，某种东西却清晰起来——不是超越，而是“在”。疼痛如此具体，风阻如此真实，脚下颗粒的反馈如此确凿。这重复并非虚空，它用极限的体感，将我牢牢锚定在“此刻”的坐标上。勒费或许会说，这仍是幻觉。但在此刻的跑道上，这种与存在本身的、粗粝的摩擦，胜过一万个悬浮的思辨。

冲过终点，我弯腰喘息，地面在眼前晃动。忽然觉得，勒费和他永不停歇的笔，我与我循环的跑道，我们或许在以不同的节律，跑着同一场对抗虚无的马拉松。只是他的战场在脑内的回廊，而我的，在这条被夕阳熔化的、滚烫的红色圆周上。